臘月二十三，伍秉鑒祭竈之後，帶著景春來到粵海關將所欠的稅餉全部還清，並拜見監督大人璧寧送上了一份厚禮以感謝其殷殷扶植之情。在此之前，十月末貿易期結束時，伍秉鑒已將所欠東印度公司的全部款項還清，這比他當時給東印度公司的承諾足足提前了一年。

大年三十，家家戶戶張燈結彩，喜氣洋洋。

秉鑒同樣也是歡歡喜喜置辦了一桌豐盛的年夜飯，召集上下老小坐到了一個大桌子上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。

這次桌面上多了三個人，一個是碧珠，另一個是景春，再一個就是艾香。碧珠已被秉鑒聘了做行號上的掌櫃，自然也就沒了那低賤的丫鬟身份；秉鑒將景春當做兄弟看待，這樣的場合上桌自然也在情理之中；而艾香在半月前嫁入伍家門了做了少奶奶。

與上次覆業之時全家吃的那頓天愁地慘吵鬧壓抑的飯局不同，這次滿室生春，歡聲笑語，杯觥交雜，傳碗送盞，個個臉上都是一副歡天喜地喜不自勝的笑模樣。

張氏用手一捅坐在旁邊坐著的秉鏞，秉鏞馬上會意，“三弟，這幾個月真是辛苦你了，大哥、大嫂敬你一杯！”

秉釤一聽，也忙咋咋呼呼地站了起來，紅頭脹臉地喊：“別介啊，敬我三哥酒怎麽能不算上我一個？來、來，三哥，大哥大嫂說你辛苦，我就不說了，我要說啥？送你三字——你真牛！”

秉釤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。當爹的看到此情此景自然更是高興，伍國瑩連連說道：“對，對，你們哥幾個今晚都多喝幾杯，過年嘛，就是圖個喜慶吉利。” 吳氏今晚也是眼展眉舒樂樂陶陶，雖然沒說話，但她一直用慈愛和帶著掩飾的驕傲目光看著兒子秉鑒，兒子有能耐有出息就是給當娘的長臉，這種心情旁人是理解不了的，就是此時她再看大奶奶，也感覺沒那麽可怕了。

秉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：“其實我也沒做什麽，算上臨秋末晚與丹麥、法蘭西人做的那兩船，滿打滿算一年也就做了這五船生意，實在是少了些，二哥也因為跟著操心勞力，分了神耽誤了備考……”

“三弟，你就不要自責了，哪裏有一年？你從六月接手行務，屈指算來用在經營上的光陰也就只有短短的四個月！這四個月裏哪一天你不是度日如年般過來的？吃了多少苦，受了多少委屈，又遭了多少罪，只有你自己知道。至於我這舉人未中，還是我學業不精，和行務上的事沒關系，其實想想也沒什麽，家裏邊兒沒了那四面楚歌的窘境比什麽都強。”秉鈞萬分感慨，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。

“今晚吃的是年夜飯，也是團圓飯，就應該是熱熱鬧鬧的。” 大奶奶也似笑非笑地說話了，“咱家沒了外債，這個不容易，值得可喜可賀。老三在這個裏邊確實是有功勞，但全家上下也都跟著沒少忙活。再有，我也看了一下賬本子，銀子是沒少掙，可也沒少往出花，除去還那些有名有姓的外賬，賬面上現在也沒剩下多少銀子，有幾處大宗的也沒標個清楚，等到了初五，你們哥幾個湊在一起再算算。”

秉鑒當然知道大奶奶這是在說銀子對不上賬，有的地方花出去的不明不白。確實有幾筆銀子是送給監督大人璧寧的，也有感謝知府馮大人的，可這東西搬不上臺面，是不能寫清楚明白的。秉鑒也想借此機會解釋，可又一想大過年的都圖個祥和，它不是算賬的日子，也就沒說話，點頭答應。

“對了，聽娘這麽一說倒讓我想起點事來，三哥，初五那天我們每家能分多少銀子？”秉釤帶著滿眼的期待問。

大嫂張氏也跟著秉釤的話說：“可不，我和你大哥也是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等著到初五呢，這年節好過，這平常日子難過，這多分少分總歸是能讓手上松快松快了。”

“分銀子？現在賬面上就剩下三萬兩銀子，那還是借我娘家沒還的，怎麽可能分銀子？”分了，等開春兒洋商的船來了，不做生意啦？”艾香剛才一直記著秉鑒的囑咐在這個桌面上少說話，說話也要說吉利話，她現在是實在忍不住了，可也覺得自己說的不過分。

秉鑒在心裏默默地叫了一聲：完了，看來這頓飯到此又要吃噎住了！

秉釤聽了艾香的話，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但他可不敢和這位嫂夫人直接對話，他吃過什麽虧他自己知道，有話得對秉鑒說：“三哥，真一點都分不了啊？你可別嚇唬我，我可真盼著呢，這兜裏沒銀子可掏，真是憋手啊！”

“這麽好的年景兒都分不了銀子，和誰都說不過去，任可那外債少還點也得給大家留個念想啊，再說那欠英吉利人的債務還沒到期，老三，你說你急個什麽啊！”張氏急得就差拍桌子了。

大奶奶慢條斯理地說：“其實呢，你們也不用這麽心急，畢竟一年到頭，都盼著呢，分是一定要分的。賬上的銀子不夠，到時候老三你可以去你岳父那裏再借點，咱家二十幾萬兩銀子的外債幾個月光景都還上了，你岳父也不至於怕咱還不上而不借給咱家。”

“母親……”

秉鑒剛張口說話，艾香那邊接過去了，“這話說的就像我爹開錢莊似的，我爹的銀子放在手裏別說有用處，就是在那裏閑放著，為什麽他就要往外借呢？他當岳父的怎麽了，難道就該天經地義地借銀子給姑爺？你借銀子用到經營的正處也行，偏偏是瘦驢硬要拉硬屎要分到個人手裏，沒銀子可分，卻要拿著我爹的銀子裝闊綽……”

大奶奶“啪”地一拍桌子，“放肆！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！有你這麽沒大沒小在這裏嚷嚷的份兒嗎？記住，你現在是伍家的婆娘，是伍家的人，你不要忘了這個身份！切莫給臉不要臉！”

張氏又在一旁幫腔，“艾香，不是當妯娌的說你，你也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，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含哺鼓腹養尊處優把自己當個少奶奶養，可也不能不管別人的饑飽冷暖吧？”

“我含哺鼓腹怎麽了？我養尊處優又怎麽了？我又沒花伍家一文錢，告訴你，大嫂，我吃穿用度都是從娘家帶來的，誰也管不著！至於剛才大奶奶說我有沒有說話的份兒，那我就想問問，你都承認我是伍家人，我憑什麽沒有說話的份兒？幾月前上我娘家規矩我去，現在還想擠兌我，呵呵……”艾香冷笑了一聲，“連門兒都沒有！”

張氏被揶揄得氣惱，“喲，這把你能耐的……”

艾香眉毛一挑，“我告訴你大嫂，我早想搬出去買個大宅子過獨門逍遙日子，可秉鑒他死活就是不同意，甘願委屈在這小院子裏窩火慪氣，讓人真是想不通，一天天當牛做馬的，還要冷不丁讓家裏人抽鞭子打悶棍，圖啥啊？憑啥啊？至於我有沒有能耐，可惜你說了不算……”

“你少說兩句！”秉鑒對艾香吼道。艾香不再吱聲。碧珠和景春偷眼你瞧瞧我，我瞧瞧你，心裏都感覺好笑。吳氏在心裏對於兒媳婦的表現是一百個滿意，以後有艾香護著，在這院子裏誰也不敢再欺負自己，有知心話也有可訴的人了。

這時二少奶奶劉氏見氣氛實在是緊張，忙笑著打圓場，“都是話趕話，都不要太往心裏去。今天是年三十，我們一家人都要高高興興的……崇文，崇武，帶著弟弟出外面放鞭炮去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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